(26分)温暖的蛋壳我的家
隔老远,我就听见她的大嗓门破锣般地嚷嚷:“楼上的,能不能把你们家的衣服甩干点再拿出来晾?水都滴到我们家晒的被子上了,真是的,能不能行了?”
她的嗓门像高音喇叭,有本事把全楼的人都叫了出来,众人的目光像电网一样笼罩在她身上,她犹不自知。我红着脸,心慌慌地跳着,悄然穿过众人的目光森林,回家。
你能不能行了?是她的口头语,她喜欢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上,当然,用在我身上的时候最多,她喜欢用食指戳我的脑门,恶狠狠地丢下旬:死丫头,你能不能行了?
有一段时间,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她亲生的,她张扬,无所顾忌,天不怕地不怕。我胆小怕事,恨不能钻到尘埃里。
我常常幻想着我的亲生父亲在这个世界上的某处等我,住大房子,开跑车,可以买给我喜欢的“艾格”服饰,为我开盛大的生日Party,鲜花摆满房间,我骄傲得如同公主,看看那些同学谁还敢笑话我?
而事实上,我和她住在一处老房子里,小得像一只鸡蛋壳,我从不敢领同学回家,因为房子小得无处落脚,怕他们笑话我有一个扯着破锣般的嗓子在早市上卖鸭脖子的妈妈。
她不会知道我内心里这些细微的小想法,只是自顾自地按自己的想法给我吃的和穿的。衣服是她在早市上淘的,土气而便宜。她常常会沾沾自喜地对我说,乖女儿,你看我给你买什么了?然后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件有小熊图案的衣衫问我:“漂亮吗?”
我厌烦地转过身去,我都多大了?她还给我买有小熊图案的衣服。早餐永远是她亲自制作的豆浆,以至于我一打嗝儿,老远都能闻到大豆的豆腥味。
她不喜欢我,就像我不喜欢她一样,我是这样认为的。她常常坐在角落里发呆,我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听到她自言自语,你若是个男孩该多好。也不枉我这些年苦扒苦做带着你,老来也好有个依靠。我不屑与同她争,但心里却觉得委屈,我是男孩还是女孩,由得了我做主吗?
我考试考第一名的时候,她会撇着嘴说:“有什么可骄傲的啊?瞎猫逮着只死耗子而已。”我不敢公然反抗,只能小声嘟哝:“有本事你逮一只我看看。”她顺手抄起一只苍蝇拍追着我说:“死丫头,学会顶嘴了?你能不能行了?”我在学校的运动会上,拿了一个200米跑的冠军,以为这次她会夸我几句了,谁知她不冷不热地嘲讽:“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别弄得跟我似的,书念得不怎么样,只会跑,将来也只会在市场上摆个小摊卖鸭脖子。”
我从心理上反感她的所作所为,抵制她,排斥她,人多的场合我拒绝称呼她,开家长会的时候,多数我不通知她。她知道以后常常会追着我骂:“死丫头,你能不能行了?”
那时候,我暗恋班上一个长得很帅的男生,他在运动场上打篮球的时候,我的目光总是一刻不停地追随他,义务给他当拉拉队。他参加学校举办的演讲比赛的时候,我总是下面那个拼命鼓掌的女孩:原本有些暗淡的青春,因为这个耀眼的、像风一样的少年而变得美好起来。
心中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美好情愫,也因为这个男生碎成了模糊的一片。
那天早晨,刚进教室,就听见他在跟同学们瞎侃:“不是说她骄傲得如同公主吗?我叫她向东,她决不会向西。知道她家住哪儿吗?城郊,一个鸡蛋壳大小的地方。知道她妈妈是干什么的吗?一个在早市上卖鸭脖子的……”
我呆住了,先是愤怒,而后是委屈,继而是满眼的泪。我听见内心里哗啦一声脆响,那是我的自尊,我那点可怜的自尊碎落了一地。我没有进教室,转身跑了,有生以来第一次逃课了。
那是一段很难熬的日子,每天,我都觉得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我,眼神满是嘲笑和讥讽,我恨不能找个地方躲起来。
那天下午,开班会的时候,老师领进来一个人,我一看,脑袋就大了。老师说:“今天的班会,我们邀请了一个特别的嘉宾,那就是甘甜甜的母亲,她想给我们讲讲一个单亲母亲养育孩子的故事,大家欢迎。”
是的,甘甜甜是我,她还嫌我出丑出得不够大啊,竟然亲自跑来拆我的台,要我以后怎么在学校里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