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酒清欢阅读答案
程维
①在南昌生活了半世,若说给我印象最深的南昌人,莫过于我的祖父和外祖父。从我出生到他们离世,甚至在我出生前,他们都在南昌。满嘴南昌话,从没听过他们说过一句普通话,我甚至怀疑除了南昌话之外,他们还真没第二种话可供口齿支配。他们的人生遭际、性格习性乃是最典型的“南昌”人,活在当下的南昌人基本已丧失了原有南昌人的本色。这种“本色”虽非什么有承续价值的传统,但至少是一种“南昌人”的南昌味。
②祖父程玉华,貌清癯,内向、少言,雅有酒量,竟从未见他纵饮。外祖父胡信诚坎坷一生,却是乐天派,印象中不太沽酒,当他难得端起一盏瓷杯,桌无一菜,便道出“寡酒”这个词时,我才三岁。穿这个脏乎乎的反罩衣,见外祖父嘴一抿,眉微皱,应该是很受用地将一盏白酒饮落肚,欲寻点什么解酒,桌面空空如也,便笑笑,对我用地道的南昌话说:寡酒。馋虫在肚子钻的我自然也没沾到一星名堂。只是这个词,我记了四十年。
③祖父饮酒,就一只咸鸭头,或一小碟花生米之类,这已是上品。但鸭头之于祖父,几近道具。解酒,或使在啜上一小口至下一小口之间,有一个充当过度的程式,祖父是拈起鸭头,舔一下,以咸味下酒。现在想来,那鸭头的咸是重要的。酒饮罢,鸭头几乎原封不动用托盘装着,搁上悬空吊在厅堂的菜架。那菜架由几根竹篾做的,八角形架构,两层,可放八碗大菜,记忆中,架上除了经年不少的一碗腌菜之外,偶尔就还有祖父独享的一只咸鸭头,其余便空空荡荡的,常常轻飘飘地晃秋千。那鸭头,两角钱一只,悬在空中,馋得我要命。总盼着祖父能从上面撕一丝肉下来,塞到我嘴里。爸爸却对我说,你知道那只鸭头祖父要吃多久,半个月。我努了努舌头,天呐,那不要坏嘛。爸爸不答,是以轻慢表示对我的责备。其实我知道每次鸭头搁上菜架前,祖母都要为之很慎重地热一遍的,或放点酱油或加点盐,所以那鸭头也就不愁无味。
④祖父饮酒是很有趣的,只独饮,不说话。若以花生米佐酒,一次,也只一粒入口。边嚼,边搓手,像是满嘴滋味,好得不得了,仿佛嘴一张开,滋味就会跑掉,哪有空说话。祖母话多,每回说得“水都点得灯着”,祖父也不搭一句。他是个好听众。没有这样的听众,祖母也寂寞。妈妈曾对爸爸说:天是将人搭配好了的。
⑤祖父是艺人,三十年代就开始在南昌采茶戏班子里拉胡琴,多少年下来,已是南昌梨园界的胡琴圣手,他老人家早起第一桩,便是饮一杯酒,空腹,然后夹一把胡琴去了戏园子。半夜散戏,要在茶铺坐上一会儿,才用油纸包一些点心回家,他要将老母从床上扶起,让她高高兴兴把点心吃下,才休息,街坊们都说他是孝子。祖父是胡琴名家,圈内人都知道,只是他老人家处世低调、平和、淡泊,将胡琴拉到六十岁,才从采茶剧团退休。祖父从此不摸胡琴,只饮酒,看书。他是那种能将《汉书》下酒的人,常见他一册书看得起劲,满有兴致地倒上一杯酒放在手边,读几页,啜一口,其中滋味与快乐,怕是旁人难以体会。祖父读的是上、下两卷的《虞初新志》,饮的酒是三花。祖父实际上是雅士啊。
⑥那时候我和姐姐总嚷着要父亲讲故事,父亲就说:“叫祖父去讲,他看得书多,满肚子的故事。”这话很诱人,看看祖父坐在躺椅上读得专注的样子,一日难有几句话出口,我和姐姐终没有提出心里的请求。祖父是寡言的。读中学时,我借过一套《镜花缘》回家,祖父有滋有味地看了,但那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