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知视角与限知视角
作者,尤其是虚构叙事的作者,对其作品中的人和事,往往拥有全知的权利和资格。在运用叙事谋略的时候,他们放出了叙述者这个幽灵,把全知的圆切割成文本中限知的扇面,这就是视角。视角有全知、限知之别,实际上是作者感觉世界的角度、程度、层面和方式,从中可以领会到作品蕴涵的某种哲学意蕴和审美趣味。
中国古代的历史叙事,在总体上是采取全知视角的。因为它不仅要全面地实录史实,而且要探其因果原委,来龙去脉,以便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司马迁《史记高祖本纪》开头就这样落笔:
高祖,沛丰邑中阳里人,姓刘氏,字季。父曰太公,母曰刘媪。其先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于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高祖为人,仁而爱人,喜施,意豁如也。尝从王媪、武负贳酒,醉卧,武负、王媪见其上常有龙,怪之。
以高祖称刘邦,这是史臣的视角。这一视角是全知的,不仅知其家世,而且知其性情、异行:见蛟龙盘在刘媪身上,似乎是刘太公的视角;见刘邦醉卧时有龙出现,却又似乎变为酒店主人的视角。正是在这半真半幻的全知视角中,历史叙事展示了开国之君的异生、异相、异行、异志,从而把本王朝的兴起加以神化或天意化了。
历史叙事在总体上采取全知的视角,并不排除其局部描写上采取限知的视角。在某种意义上,限知视角是对全知视角的有限性认可、突破和发挥。一些精彩的历史叙事片段由于采取限知视角,使叙述委婉曲折,耐人寻味。由全知到限知,意味着人们感知世界时能够把表象和实质相分离。因而限知视角的出现,反映人们审美地感知世界的层面变得深邃和丰富了。
我国志怪小说中的佳作较多地采用限知视角。因为志怪小说不能在开始落笔的时候就让人一眼看出妖怪来,它需要用常态掩盖异态,用假象冒充真情,使人物(以及读者)遇怪不知怪,然后渐生疑窦,突然翻转出一个出人意表的结果。比如白水素女的故事,描写农家孤儿谢瑞在野外捡到一只大螺,养在水缸里。不久就出现奇怪的事情了:每天种地回来,都有人做好饭菜。行文的视角是与谢瑞重合的,他特地安排鸡鸣出去,提前在天亮时回来,窥见一少女从水缸中出来,到灶下烧火。于是上前询问缘由,少女说自己是天汉中白水素女,天帝哀怜谢瑞少孤、勤谨,派她来为其守舍炊烹。这则动人的仙话,是从一个少年农夫的角度展开叙述的。少年捡螺、少女做饭,安排早出早归和隔篱偷窥,都是平平常常的事。但由于限知视角的缘故,在这些平平常常之外,隐藏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存在:银河中的仙女隐身在大螺之内,又走出螺壳为少年下厨。这种平常中的异常,反映了人们安居乐业、温饱自足的理想,写得曲折有致,掩映多姿。
我国古代的章回小说结构宏大、线索纷纭,很少采取限知视角,但这不排除它局部上的限知。到了现代,限知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