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是之
郭启宏
于是之卧病多年。期间曾住过中医院,虽不辨识探视者,犹能眼观电视里《茶馆》的画面,手指自己“哦哦”几声;今年春上我去协和病房看望,他沉疴绵惙,已经连电视也不能看了。回想起当年一个个栩栩如生的舞台形象,从《龙须沟》里程疯子听知小妞子淹死时倚门搓泥的神情,到《茶馆》里粘贴“莫谈国事”后摩挲着双手走路的步态,便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痛,岂止是人世无常的浩叹,更有文化层面的惆怅……
自从熟悉了于是之,我情愿回归荒诞的史学经典:世上只分好人和坏人,且带相,就像《镜花缘》所描绘,好人脚下一朵红云,坏人则一团黑气,望之即知,免得上当。
我于1989年从北昆调入人艺。此前,我正经历着一段人生坎坷路,我当然愿意进入这座辉煌的艺术殿堂。如果记忆无误,从问题的提出,到调动的完成,前后不过短短五天!人常说,于是之办事优柔,我要说,谬也!于是之是个有肩膀头的爷们。
是之希望我早日出作品,我则要求给予充裕的时间,实现由戏曲向话剧的“转轨”。他问,“多久?”我说,“两三年吧。”“能不能短点?”“努力。”事后偶尔碰面,他又问,“写了吗?”我说,“不是说好……”他狡黠一笑,“哦,忘了,不过,有了构思无妨谈谈,大家帮着出出点子。”我怀疑他的记性,感激他的好心,这叫大智若愚!
转年初夏,我怀揣《李白》初稿,忐忑着轻敲他的办公室,他正开会,我抱歉地说,“只要一分钟……”他走到门外,小眼睛闪烁睿智,“有了?”我点点头。“写什么的?”“李白。”“我来!”他未看剧本就表态,分明是在鼓励我。“就是为你写的!”我也机敏起来,舌灿莲花。半个月后,是之约我共进工作午餐,不是二人,是三人,导演苏民介入了。从迷惘彷徨到云破天开,恍惚转瞬。
一个艺术家的好品德贯穿于艺术行为的全过程之中。当我怀着感激之情回顾人艺对《李白》的经营的时候,我每每为是之的付出所感动。无论是艺术管理的理念,还是艺术创作的思维,都给人启迪。有一天,老于说,“我琢磨《李白》应有自身独特的形式,反正跟杜甫不一样,应该空灵一些。咳,我也没想好,我这是难为作者了!”啊,空灵……太对了,也太难了!我为此犯晕,辗转反侧好几晚,为了《李白》空灵,我可是一点也不空灵。
反复最多的是全剧的高潮 ——李白与妻子分手,一种情投意合的最后诀别。“最后诀别”的必然性与“情投意合”的暂住性形成强烈的冲突,这正是戏剧性之所在!我和导演为这番发现而樽俎交欢。没想到老于看后却不满意。我懵了。又过了几天,老于说他又看了几遍,觉得似乎也只能这么写,他原先的意见收回。我又懵了! ——我作剧几十年,遇到文化官员无数,愣是没有听说过哪位说过“意见收回”的话!我扪心自问,为什么老于看第一遍不满意,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