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近春,脑子里会冒出一个念头:寻找春天从哪里开始。但春天到底从哪里开始的呢?
对我住的地方而言,众人所说的春意到三月中旬还没动静。大地萧索,上面覆盖着衰草,河流也没解冻。但蹲下看,蒲河的冰已经酥化起层,冰由岩石白化为鸡蛋壳白。它们白而不平,塌陷处泛黑,浸出一层水。底层河水与冰的表面相沟通。这是春天的开始吗?好像不是,这可算春天来临之前河流的铺垫,与桃红柳绿相距甚远。或者,这是冬天的结束?当然是可以这么说,然而冬天结束了吗?树的皮还像鳄鱼皮一样灰白干躁,泥土好像还没活过来。
大地寂寥,三月下旬,四周依旧静悄悄。田野没有绿衣、野花和蝴蝶。大地仿佛入定了,没谁能改变它。谁能让小鸟翻飞?谁能让小虫在泥土上攀爬?谁能让毫无色彩的大地上开遍野花?渺小的人类不能,所能者只有春天。在瞭望春天的时刻,假如你从未经历春天,会觉得春天可能不来了。回想往年,春天每每像不来了,每每轰然而至。它之到来如卸车,卸下无数吨的青草,更多的绿叶,一部分的鲜花,更少的小鸟、甲虫和云母片般的轻云。
我不情愿让春天就这样冲过来了事,不如捕捉一些线索,看它怎样动作。我在荒地上奔走,虽不种地但比农民还忙,我要找到哪怕一点点绿的痕迹,没有。坐下来歇息时,却见柳条软了,柳枝在褐色外面敷盖一层微黄。我跳起来去看那黄的柳枝,此色如韩愈所说“近却无”矣。手在地上抓两把土,土松软,并有潮湿的凉意。
春天在某一个地方藏着呢。它藏在哪儿呢?地虽大,但装不下春天。天上空空如也,也藏不了一个春。如果没有误判,春藏在风里,它穿着隐身衣在风里摸一下土,摸一下河水,摸一摸即将罗列蓓蕾的桃树枝,摸一摸理应在春天里苏醒的所有生物。这就像解除了束缚万物的定身法,万物恍然大悟,穿上花红柳绿的衣衫闯入春天。
去年三月末,我赴长春两日,回来一看,糟了!荒地的低洼冒出了青草,大地悄悄流淌着青草的溪流。它们趁我不备,搞了一场偷袭。我走过去,蹲下,连哭的心都有了。这才两天的事,你们却这样了!我本想让青草在我眼皮底下冒出来,接受我的巡礼与赞美,我却去了长春。知道这个,我去什么长春呢?大地之大部分仍被白金色的枯草占领,但每一块枯草下都藏着青草的绿芽,它们是今年的春草,无所畏惧地来到了世上。
春天并非因我而来,我却想知道春的来路,然而这像探寻时间的起点一样困难。
后来两天,大地每日暴露一些春的行迹。桃花迟迟疑疑开了,半白半红,而没开的蓓蕾包着深红的围脖。连翘是春天的抢跑者,举着明黄的花瓣,堂皇招摇。若醒得早,会听到鸟儿在曦光里畅谈古今,此乃春之声。春云呢,它那么薄。夏日里成垛的云,春天可以扯平覆盖整个天空,如蚕丝一般空灵。这样说来,春天到了或基本上到了。但春日并不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