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涂抹的油漆
周玉洁
(1)在城西我家老屋里,放着一把木质的老圈椅。所谓圈椅是我们那儿的方言,其实那就是一把小户人家的太师椅。
(2)估计打那把太师椅的木匠手艺不精,也或许因为木料的欠缺或是因为贫寒人家用,不必那么精细。所以那太师椅的椅背和扶手连在一起,被简化成了一个半圆。靠背是无屏的,省了雕花镂空的工艺,甚至连漆也不上了。据我奶奶说,不上漆有不上漆的讲究,因为那椅子的木料是上好的黄花梨木。
(3)我注意到那椅子的时候,它已经很老了。已失去了木料的本色,成了黑褐色。它油光满面,稳重敦实,通体泛出柔和的光泽,好像是从榨油坊脱胎换骨一般,油汪汪,亮闪闪。
(4)我爸爸说,它亮,是因为它被镀上了几层时光。它被我老老太爷的大手抚摸了几十年,被我太爷爷的长布衫打磨了几十年,还有我奶奶,生前也是爱坐这把椅子的。
(5)每当有人提起我太爷爷,总是会扭头四处找我,我大姑姑就曾点着我的脑门,咬牙切齿地笑着说:“就数你划算,看看这帮老的小的,老太爷子当年抱过谁?就你,整天把你兜在长布衫里,坐在老圈椅上,把你当个稀奇宝。”
(6)我怎么不记得了呢?我当然不记得这些。可表姐坚持说我应该记得。那时候老太爷时常抱着我,在圈椅上打瞌睡,我在他怀里也睡得打呼噜。即便是老太爷已经老得不省人事了,还是抱着我,用长衫的下摆裹着我,整天坐在圈椅里,谁进来都不瞧一眼,唯有我哭时,他才抬抬眼皮。
(7)可那时我仅仅不到两岁啊,我如何能记得?
(8)这样的争论之后,我开始远远地看在圈椅里打盹的奶奶。我蹲在墙角看着她蓝布的大襟衣裳,和袖筒里露出的枯柴样的手,如何扶着扶手。我以此想象老太爷抱着我打瞌睡的样子,想那苍老的身躯是如何搂着一个娇嫩的小人儿安然入睡的。
(9)老太爷有一张发黄的黑白照片,山羊胡子,五官清瘦,穿着长衫,坐着。照片上的那个老人如此陌生,可他坐的那把椅子却那么熟悉,是那把老圈椅。
(10)我坐在那宽大的椅子上,双脚离了地,背靠着椅背,手抚着扶手。我闭着眼睛,试图在幻想中去寻找老太爷的呼吸,体味那曾当了我摇篮的长衫的衣襟;有时也去回想奶奶坐在这圈椅上给我讲过的故事和那些老掉牙的儿歌。我屡屡落空,被突然的惊骇吓倒。老老太、老太爷、奶奶都曾安详地坐过这把椅子,可是现在,他们竟然都不在了,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们去了哪里?
(11)我从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