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湾没了
冯骥才
我家住在河湾街十九号,我家门前有个小小的河湾。
它真美、真静、真迷人。它与平原上随处可见的河湾并无异处,不过一湾清亮亮的水日日缓缓流动,倒映着天、云彩、飞鸟、风筝,以及两岸垂柳的影子……它总是淡淡的、默默的、静静的,只有在初春河上的冰片碎裂时,夏日水涨流急时,或狂风掀起波浪拍打泥岸时,它才发出一些声响。
它离我家门口不过五六十步。它伴随过我的幼年、少年和青年,直到后来。我曾经和小伙伴们在这爬满青草、开着野花的堤坡上玩耍,在河湾里洗澡,或蹲在河边,眼瞧着一些顶着草笠的渔人,一抖手中的竹竿,把一条半尺多长闪光的银鱼从水下甩到岸上来。
我见过一个画画的来到这儿,他一到这儿就仿佛被磁石吸住了似的,从此天天来。先是在河对岸画,后来又到这边来。我对这个浅黑脸儿、不爱说话、衣服沾满颜料的人产生了好感,大概是因为他对“我们的河湾”有了好感之故。
我说“我们的河湾”,这只是一种习惯,因为河湾街上的人家对外人都这样说,好像这河湾天经地义属于我们这些日夜守在它身旁的人。大人们严禁我们往河里撒尿,因为他们天天要在这河湾里浣衣、洗菜、淘米和打水。
再说那个画画的。我站在他身边,好奇地看着他把许多种颜色搅在一起后,涂在一块紧绷在木框子上的粗布上。他不理我,只是一忽儿抬起头看看河湾,一忽儿又注目他的画,还不住地摇头叹息。看来,把我们的河湾搬到他的画布上并非一件容易的事。
我忍不住说:“你画得不好!”
他扭过半边浅黑色、瘦削的脸,目光依然盯着画布:“怎么不好?”
我一时说不出道理,却把自己的感受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我们这河湾是活的,都被你画死了!”
谁知我的话好似什么东西击中了他的要害。他瞠目瞅了我半天,那眼神于迷惘中略带惊讶。他茫然地怔了一会儿,忽然用一把带木柄的三角形薄铁片,把画布上的油色刮去,然后啪地关上画箱,骑车走了。此后他没有再来。
我以为我的话得罪了他,心中充满悔意。可是当我的目光一停在河湾的景色间,这悔意就像被一阵风吹得光光的。瞧吧!我们的河湾便是可以指责那位不成功的画家最充分的理由与依据。它本身才是一幅真正美丽的画呢!
一天清早,我的孩子叫着:“爸爸,你瞧,多好看的河湾呀!”
我隔窗望去,不禁吃了一惊。那河湾里出现了一种绛紫的颜色,在两岸碧绿的苇草中间显得十分刺目。多少年来,这河湾一直像幅淡雅的水彩画,从来没有过这样浓艳的颜色。
我跑到河边一看,原来不知从哪儿流来一